金刚角里的烟火与乡愁
曾文涛(仙桃人,现居北京)
国庆假期回仙桃老家,特意拐去镇上的集市。因为是下午,集市里的人并不多,有一家做锅盔的摊位在营业。一个烤炉连着一个白案板,烤炉上摆放着已经烤好的上十个锅盔,特别惊喜地发现烤炉的另一圈还摆着小时候常啃的那口“金刚角”。
烤炉前的是丈夫胡师傅,正弯腰盯着炉内,长柄铁钩不时拨弄;白案边的是妻子舒师傅,低头揉面,面团在她掌心翻卷、按压,渐渐塑成棱角分明的六角星形——这便是“金刚角”,上世纪在江汉平原一带盛行的老味道,通常是将六角面坯贴进锅盔炉子慢慢烘烤,出炉前抹一层糖稀,撒上芝麻,咬一口香酥掉渣。
胡师傅掀开炉盖,热浪裹着甜香涌出来。他麻利地将舒师傅捏好的面坯贴进炉壁,火苗在炉底轻轻跳,面坯在热力里慢慢镀上金黄。待面皮鼓起,舒师傅递过小刷,胡师傅蘸了糖稀匀匀扫过,再抓一把白芝麻撒得细密。不多时,带着焦香的“金刚角”被铁钩勾出,落在铺着油纸的竹篮里,烫得人直哈气,却忍不住伸手去接。
咬下一口,酥皮簌簌掉渣,糖稀的甜、芝麻的香混着麦粉的醇,瞬间撞开记忆——和儿时攥着几分钱在集市上买的一模一样。胡师傅直起身擦汗,说他俩守这摊子快三十年了,从父辈手里接过这门手艺,就想着让镇上人还能吃上口老味道;舒师傅低头揉着新的面团,接过话:“现在年轻人爱尝鲜,来买的多是老主顾,能多留一个人喜欢,就多守一天。”
这六角星形的“金刚角”,曾是我孩童时代最盼的零嘴。我看着师傅从炉里勾出那金黄的六角,满心欢喜。“金刚角”冒着热气,甜香漫过鼻尖,竟和记忆里故乡老街的味道重叠。原来这小小的六角点心,早不是简单的吃食。它是江汉平原上几代人的味觉印记,是游子归乡时第一口想寻的乡味,是胡师傅与舒师傅用三十年光阴守住的烟火,是无论走多远,一闭眼就能想起的乡愁。
看着胡师傅娴熟的动作,他用手将刚刚制作好的“金刚角”紧紧地贴在炉壁,伸进去的时候那么自由自在,我也试着把手伸进去,烤炉内的温度至少有好几百度,完全受不了这样的高温。我特别惊讶,以至于我特地与胡师傅比较了一下我和他的手和手臂的皮肤颜色,他的皮肤完全是发红黝黑的,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皮肤状态——这是被炉火烤了几十年的手臂。
望着夫妻俩一炉一案的默契,看着竹篮里一个个周正的六角星形“金刚角”,再瞥见他们这个简单的摊位,我忽然生出些感动。这几十年的坚守,哪是“卖吃食”那么简单?这是把父辈的手艺揣在怀里,把街坊的念想揉进面里,把江汉平原的老味道焐在炉子里。我忽然开口:“胡师傅、舒师傅,你们这摊子缺块像样的招牌,我来写,用木板烫印好送你们——也盼着你们能把这老味道好好传下去,让更多人知道咱仙桃的‘金刚角’。”我逗趣说,我要用我这个牌匾换10个“金刚角”,舒师傅说可以哩,而且是“满麻”的,就是芝麻更多一点的。“要是有块正经招牌,说不定年轻人也会多停下来看看。”胡师傅也直笑,说这手艺能被惦记,比啥都强。
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,我越是觉得应该抓紧去写好这一副牌匾,抓紧制作好送过来。愿那方木牌挂起时,能替这对夫妻接住更多街坊的熟络,也能牵住更多游子的归心,让这口属于仙桃的老味道,永远在集市的烟火里飘着,在岁月的记忆里留着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