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着老家的根
杨明炎(市交通运输局)
秋风渐起时,我总忍不住往老家的方向望——不是念那满树红柿黄橘的热闹,是记挂着泥土地里的苦、禾场上的汗,以及那些啃着凉红薯、穿着补丁裤,却拼着命想活下去的日子。人到中年总爱怀旧,每当想起这些,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。这眼泪不是委屈,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情结,是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根。
我的老家在彭场镇七里村,小时候家里穷农田多,我又是家里的长子,也是唯一的男丁,六岁的时候就帮着家里烧火做饭,个子矮了看不到锅里,我就在灶台边垫几块砖头。每到农忙季节,我就被父母拉到田里干活,如果不听话的话,轻则要挨打,重则不许吃饭。
我情愿被打十顿,也不要饿一顿。饿的滋味太难受了,夜里躺在床上,感觉胃里像有只手在搅,连做梦都在找东西吃。很多时候梦见自己啃着硬邦邦的凉红薯、喝着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,高兴得不得了,醒来,知是梦,不觉抓心挠肝。饿的滋味儿更甚了。
做农活真是辛苦啊!开春的时候是栽早秧的日子,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田里,脱下鞋子赤着脚下田,泥水冰得腿肚子一阵发麻,指缝被秧叶一刺就是一道血口子。扯好的秧苗还要一束束捆紧,然后挑到田里去分插。
第一次挑秧的时候,我的肩膀被压得又酸又疼,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尽管如此,我片刻也不敢停歇,因为父亲说了,中午之前我一定要把扯好的秧都挑完,不然不让吃午饭!
插秧更累,要一直弯着腰在水田里从左到右,从右到左地挪过来挪过去,有时候看到蚂蟥叮在腿上吸血,我吓得直哭。母亲直起腰吼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连个蚂蟥都怕,丢人!”于是我只能咬着牙,把眼泪憋回去,心惊肉跳地扯掉蚂蟥一把甩开,然后弯下腰接着插。
秋天,到了收稻的季节,镰刀磨得手心起水泡,水泡破了渗着血,攥着刀柄的手又疼又滑,还是得跟着父亲割完一垄又一垄,直到太阳落山,才能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家。
摘棉花的日子更难熬。秋老虎正烈的时候,棉田像个大蒸笼,我背着齐脚背的大布兜在棉株间钻,花瓣上的绒毛粘在被汗浸湿的脖子上,痒得钻心。布兜里的棉花装满了,就要倒在田埂上的大布袋里,然后继续去摘棉花,这样来回跑几趟,肩膀被勒出来一道血红的印子。有次我实在撑不住,倒完棉花后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想歇会儿,父亲的巴掌立刻“啪”地落在背上,母亲在一旁擦着汗说:“不干活,今晚就别吃饭!”
十八岁那年,我参军了。记得第一次领到新军装时,我捧着没有破洞、没有补丁且针脚整整齐齐,颜色鲜鲜亮亮的军装,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觉;第一次拿到热乎乎的白面馒头,听炊事班班长说:“吃!吃不饱还有!”我咬下馒头的第一口,眼泪就吧嗒吧嗒直掉……
如今日子好了,家里盖了新楼,衣柜里满是没有补丁的衣服,顿顿都有热菜热饭,我却特别怀念少年时期在老家七里村的日子。偶尔回村,站在曾经的禾场边,看着现代机械化收稻,看着父母再也不用为一口吃的、一件穿的发愁,我就忍不住拿手抹眼睛。
去年,因为工作关系,我调到农村做驻村第一书记,每天与质朴的农人打交道,与满眼绿树和田野为伴,我觉得格外满足。总在想,许是因为少年时期的那段特殊经历吧,让我对农村有了独特的情结,这情结不是说出来的,是苦出来的,是熬出来的。它藏在我当年踩过的泥水里,摘过的棉花里,还有那破了又破、补了又补的补丁裤里。如今老了,日子越甜,我越记着当年的苦;走得越远,我越念着老家的根。

